在本周的双碳通讯中，我邀请了位于马尼拉的非营利组织“亚洲气候解决方案”（PACS）项目经理孙毅博分享他在中国“煤都”山西参观“零碳村”的见闻。

中国拥有全球43%的太阳能装机容量，并仍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扩展其太阳能基础设施。仅去年，中国就新增了217GW的太阳能装机容量，相当于欧盟27国在2022年的累积装机量。

中国的大型风光基地常常成为头条新闻，但其实建筑和家用太阳能系统的发展也很迅猛。这些分布式光伏系统或离网或并网，通常安装在屋顶或庭院中，为建筑或家庭提供电力。根据国家能源局的数据，它们目前占中国总太阳能装机容量的近20%。

自中国宣布“双碳”气候目标以来，地方政府越来越多地将分布式光伏视为实现多重治理目标的机会，如“农业农村现代化”和“绿色低碳发展”。去年，文章中提到的山西庄上村被全球环境基金（GEF）、联合国开发计划署（UNDP）和农业农村部评为中国首个“零碳示范村”。这个只有不到一千名居民、人均年可支配收入仅为2300美元的自然村，在迪拜举办的COP28大会上，因展示能源转型解决方案而再次获得国际大奖。

不过，许多问题仍待解答：项目的总造价是多少？如果要让村民承担全部或者部分费用，此类示范项目还能推行下去吗？鉴于此类项目在农业现代化改造、解决能源贫困和减少温室气体排放等议题上的贡献，有哪些适宜的气候金融产品可以在未来支持此类举措？随着政策红利和媒体关注减弱，此类具“示范村”的成功改造能在多大程度上得到维持，并复制到全国？

过去几年里，许多地方政府期望将其村庄或县市认定为“零碳”或“近零碳”，他们大多采用推动全面电气化和向可再生能源转型的方式推动其零碳行动。不过，即便电力系统能够全部脱碳，这仍然不足以消除农业农村的全部温室气体排放。

据官方媒体报道，中国15%的排放来自农业和农村地区。据中国最新发布的温室气体排放清单，2017年，畜牧业和稻作栽培等农业活动排放了2470万吨甲烷。甲烷是一种短期强效温室气体，在进入大气层的头二十年里，要比二氧化碳造成温室效应的潜力高出80多倍。仅中国农业系统排放的甲烷在二十年的全球变暖潜力就相当于印度的全年二氧化碳排放量。

别误会，我们并不是在说这些“零碳村”的尝试一无是处。相反，中国的低碳能源转型迫切地需要更多像庄上村这样探索农村电力系统脱碳可行方案的试点项目。毕竟，即使是看起来最容易脱碳的电力领域，在中国农村地区推广仍需要可观的金融、技术和行政支持。况且，从更容易转型的领域入手，能够推动民众接受绿色低碳理念，并与广大的农村居民分享能源转型的成果。

正如孙毅博在文章中所强调的，转型必须是公正、平等和包容的——特别是在中国农村。

屡获奖项的“零碳村”为中国农村脱碳设立了榜样，但还有更多工作要做

撰文：孙毅博 

上个月，我探访了在山西省地图上几乎看不见的一个小点——庄上村。和黄河沿岸的许多村庄一样，庄上村的居民长期以来依赖小麦和水果种植。但随着“光储直柔系统”的到来，一切都发生了变化。

“光储直柔”是一种由光伏（PV）发电、综合储能、直流电源和灵活消费组成的新兴微电网解决方案。在去年12月在迪拜举办的COP28大会上，庄上村从全球2000多个提交项目中脱颖而出，获得了“能源转型变革者”奖。

一切要追溯到2022年。在国家宣布加速农村能源转型和低碳减排的新政策后，国家电投来到庄上村设立了“光储直柔”试点项目。伴随着该项目的到来，村庄的旧泥路被沥青路替代，两旁安装了明亮的路灯，并建立了一个以当地古老渡口为特色的新景点。此外，大规模的基础设施翻新工作还为邻近的村民创造了劳务收入机会。

如今，庄上村拥有总计2.25兆瓦的光伏发电系统。它由两部分组成，一是分布在87户家庭屋顶上的分布式光伏，它们优先满足家庭用电需求；另一部分是在黄河沿岸荒地上建立的集中式光伏电站，主要为景区的光伏停车场、电动汽车/三轮车充电站和渡口的“零碳餐厅”供电。据项目描述，剩余电力将并入国家电网进行销售。

黄河沿岸的集中式光伏发电站（拍摄/孙毅博）

随着 “光储直柔”系统来到中国欠发达的村庄，一些村民成为了“能源产消者”（energy prosumers）。徐女士的家庭就是这种转变的典型例子。在我访问期间，这位60岁的农民自豪地向我展示了她家所有的电器设备，从直流变压器到由直流电供电的各种电器：灯、手机、风扇、空调、冰箱、加热器和电动车。如今，徐女士家屋顶上的64块光伏板足以满足她一家人的用电需求。她不仅告别了电费，还通过出租屋顶获得每年1280元人民币的租金。后者几乎等于当地的月均可支配收入。

不过，并非所有经历了“光储直柔”系统改造的家庭都能成为纯粹的能源产消者；一些家庭仍需依赖电网来满足部分电力需求。这一方面是因为改造尚未完成，一方面是受限于屋顶的条件。当然，这也取决于居民的参与意愿。例如，张家仍然从电网购买电力。不过，屋顶光伏帮这户有着六口人的家庭节省了约500元人民币的电费开支，约为此前电费的三分之一。

张家用屋顶光伏发的直流电为电动车充电（拍摄/孙毅博）

你可能已经注意到——也许像我一样感到惊讶——这些在农田中度过一生的农村居民对“直流/交流电（DC/AC）”、“并网”和拗口的“光储直柔”等电力术语信手拈来。微电网改造不仅带来了零碳能源解决方案，还为偏远村民引入了一种新的生活方式。不少村民已成为该项目的非正式代言人，频繁回答前来参观的学习团体和城市游客关于他们近乎“未来主义”的生活方式的提问。

在我看来，庄上村距离实现真正的“零碳”还有些距离。目前，只有三分之一的家庭进行了改造。根据项目开发公司南京国辰直流配电科技有限公司的总经理陈文波的说法，剩余的家庭需要三年时间才能加入项目。农业农村部专家王全辉也曾表示，庄上村的村民将通过出售屋顶产生的剩余电力获得额外收入，但这似乎也尚未实现。

黄河岸边的样板房（拍摄/孙毅博）

我不禁好奇：在媒体聚光灯褪去后，像庄上村这样在政府和企业补贴的支持下建成的试点项目，能否继续顺利有效地运作？这个“中国零碳村示范”能给“煤都”山西及其他地区带来哪些深远的改变？遗憾的是，我没有在村里挂着的宣传牌和众多庆祝其成功的媒体报道中找到答案。

无论如何，庄上村的零碳愿景——“做饭不用炭，农机不冒烟，屋顶能发电，多余还卖钱”——无疑是令人信服的。尽管面临挑战，我相信庄上村的“光储直柔”实验具有开创性价值和示范意义。据南京国辰的工作人员介绍，庄上村的成功使该公司接到了来自全国各地城市和村庄的“光储直柔”安装请求。

中国是全球最大的可再生能源生产国和消费国，也是最大的可再生能源设备制造商。将中国70万个行政村转变为“低碳”甚至“零碳”社区对于国家实现“双碳”目标至关重要。

毕竟，在这一关键转型中，没人应被落下。